關於特赦的那些事

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 黄飞

去年的泰国大选非常热闹，前进党一路高歌猛进，横扫选票，然而笑到最后的不是皮塔而是塔辛。塔辛势力左右逢源，重新在政坛崛起，不仅掌控了内阁，培养的接班人也已经昭然若揭。塔辛自信地回到泰国，他所背负的刑罚不久被泰王特赦，实际没有入狱一天。塔辛的妹妹英叻最近也刚刚被泰国宪法法院宣判无罪。

曾经被泰国保皇势力视为眼中钉的塔辛家族一下子成了香饽饽。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来了个愣头青皮塔逼宫，改变了泰国政治的利益格局，保皇力量急需其他的政治势力来保驾。塔辛看准了机会，长袖善舞，因势利导，终于下山摘到了桃子。塔辛感谢的不应该只是泰王，如果不是皮塔和前进党给他创造了机会，也许他就要客死海外或者牢狱终身了。

相比泰国，马来西亚自509大选以来的政局变化更加令人眼花缭乱。从希盟政府极具戏剧性的倒台，到短暂的国盟政府，再到安华的政府难产，期间各种政客青蛙跳，各种走马灯式政党重组，刷新了看客的认知。对于安华的团结政府的最终成立，笔者感到一丝欣慰。毕竟安华曾经饱受牢狱之灾，在此前政治投机盛行的政坛中也算是难得的还有一点理想主义色彩的政治人物，其所秉持的多元的马来西亚政策立场也体现了进步主义理念。但另一方面，鉴于过往，对团结政府的稳定性又不得不持谨慎态度。

目前关于纳吉特赦和减刑的争论正是对团结政府的一大考验。巫统加入了团结政府，在马来人中尚有较大影响力。为了团结巫统以及支持巫统的马来人，安华必须严肃对待巫统提出的特赦纳吉的提议。马来西亚的政治很大程度上是和族群身份捆绑在一起的。在这种身份政治语境中，一旦政客操弄起马来族群议题，就足以让对手不寒而栗，应对不利便是万劫不复。在身份政治的压力之下，事实和原则都可能被扭曲乃至被放弃。

在这种背景下，为什么纳吉没能如塔辛一般华丽转身重获自由呢?

一个原因是，在政治上推动纳吉入狱的，并不是安华而是马哈迪。说起来安华和纳吉都曾是马哈迪在巫统的得意门生，但是因为政治上的反目，老马把他们先后投进了监狱。现在，即使巫统要求特赦纳吉，他们也很难把难题直接抛给安华。安华以前在狱中虽然饱受凌辱，但现在看来也成为了他的政治资本。巫统操弄这个议题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们希望借这个议题满足一部分支持者的要求以增强自身在团结政府中的存在感，但又不想看到议题失控反噬自身。

还有一个原因是，1MDB案在马来西亚乃至国际社会上影响巨大，贪腐的事实很难否认。安华以反腐形象上台，完全屈从于巫统的压力会对自身形象造成很大打击。不过，也很难做到完全不屈服，团结政府本来就建立在如流沙般的信任之上，走在这般“团结”之上，如履薄冰。

另外，特赦塔辛是泰王自主意愿。塔辛是泰王急需的保驾护航的人，泰王不仅有意愿和需要特赦塔辛，也有这样的实际权力。在马来西亚，虽然宪法规定特赦是专属于国家元首的权力，在作为国家元首的特赦需根据政府的建议。与曼谷王权相比，马来王权虽不是完全虚位，也仅在特别的情况下才会主动发挥一些作用，比如在2022年大选出现悬峙议会的情况下任命安华组阁。

尽管纳吉对巫统的政客们来说还有价值，但目前他在马来西亚并不处在塔辛在泰国所处的政治平衡关键位置之上，或许纳吉也不具备塔辛的实力和手腕。相关各方在这场测试中的表现战战兢兢、避重就轻，让人颇感政治现实的无奈。行动党对此三缄其口，再也不见在野时的锐气，安华也不希望社会上再讨论此事，特赦局把一个非常政治性的问题包装成一个法律问题，在网上质疑的民众甚至被责以“寻衅滋事”。在这种无话可说或无法说话的怪异气氛里，政府、党派和人民的沉默都显得震耳欲聋。

政治是激烈的斗争，也是妥协的艺术。但在一个良性的政治生态中，斗争不是不择手段，而是应有基本底线，妥协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利益勾兑，而是建立社会共识和寻找最大公约数。如果没有这样的制度基础，即使有民主的形式，政治和法律也只会互相践踏。